南北分治：可知夜气销难尽，妖梦都从胆怯生

梁主亟遣韦睿往援马仙湬，行至安陆，闻三关已经失守，忙入城为备，增筑城垣二丈余，更开大堑，起高楼，收集溃卒，严加防堵。部将或以怯敌为疑，韦睿笑道：“为将当有怯时，怎可徒恃勇气！”马仙湬等陆续退还，魏中山王元英乘胜急追，欲复邵阳旧耻，及闻韦睿复出守安陆，不免生畏，便即退师。

梁主以连岁用兵，师劳力竭为由，特释魏中书舍人董绍，召入面谕道：“两国战争，连年不息，民物涂炭，彼此同忧，吾今释卿归国愿修和好，卿宜备申朕意。若果罢战息民，我愿将宿预还魏，魏亦当还我汉中。”董绍唯唯遵谕，辞还洛都，即将梁主意旨详报魏主。魏主不从，南北失好如故。

已而，魏荆州刺史元志率兵七万攻潺沟，驱迫群蛮，群蛮皆渡过汉水，乞降雍州。梁雍州刺史侯易收纳群蛮，使司马朱思远部勒蛮众往击魏军。蛮众积忿竞斗，大破元志，斩首万余级，元志走还。

过了两年，天监十年（公元511年），琅琊土豪王万寿，纠众戕官，据住朐山，密召魏兵。魏徐州刺史卢昶遣戍将傅文骥赴援，青、冀二州刺史张稷，发兵往剿，与战失利。傅文骥入据朐山，梁廷遣马仙湬往攻，把朐山城围住，困得水泄不通。朐山城无粮可因，樵汲复断，傅文骥无法可施，没奈何开城出降。卢昶不谙军事仓猝往援，途次接得朐山败报，回马就逃，部众皆溃。时值大雪，冻毙甚多，又经马仙湬追击，十死七八，粮畜器械，丧失无数。

惟张稷还兵郁洲（青、冀二州，宋时已被魏陷没，南朝借郁洲地侨置青、冀州治），自愧无功，心益郁闷。他尝仕齐为侍中，东昏被废，张稷曾与谋。梁主萧衍因他有功，迁任左卫将军。张稷自谓功大赏薄，每当侍宴，辞色怏怏。梁主萧衍瞧透情形，便向他嘲笑道：“卿与杀君主，有何名称？”张稷答道：“臣原无美名，不过对着陛下未为无功。况东昏暴虐，义师一起，天下归心，岂止臣一人响应么？”梁主掀髯微哂道：“张公真足畏人！”乃命他为安北将军，领青、冀二州刺史。张稷仍未惬望，莅镇后，懒治政事，宽弛失防。朐山一役无功而归，僚吏益多轻视，乐得暗地营私。

好容易过了二年，郁洲人徐道角招集亡命，及许多怨民，夤夜袭入州城，闯进官廨，怀刃害张稷。张稷长女张楚瑗为会稽孔氏妇，无子归宗，随张稷在任。至此挺然出来，以身蔽父。乱党见人便斫，管甚么孝女烈妇，第一刀杀死张楚瑗，第二刀将张稷剁毙。索性枭张稷头颅，函送北朝，作为贽献礼物。魏主调兵收降，偏被梁北兖州刺史康绚走了先着，引兵掩入郁洲，捕诛乱党。及魏兵东下，徐道角早已伏诛，郁洲平定如恒。那魏兵也只得敛甲告归。

梁主本不满张稷，追论张稷病民致乱，削夺官爵。嗣复与沈约谈及，尚觉不平。沈约答道：“已往事不必复论。”梁主陡然忆起，知沈约与张稷尝联婚谊，不由的愤愤道：“卿作此语，好算得忠臣么？”语毕入内。沈约骤遭诘责，不觉惊惶，连梁主入室时，都似未见，仍然呆坐。经左右呼令趋退，方惘惘还第。未曾至床，却悬空睡将下去跌了一交，几乎中风。家人忙扶他入寝，延医服药，稍得免痛。到了夜间，忽大叫道：“阿哟！不好了！不好了！舌被割去了！”

话说沈约夜卧床中，精神恍惚，似觉舌被割去，痛不可耐，乃拚命呼救。待家人把他唤醒，尚觉舌有余痛。细忆起来乃是南柯一梦。梦中见齐和帝入室，手执一剑，把自己舌根截去。于是越想越慌，嘱家人召入一巫，令他详梦。巫不待说明，便道是齐和帝作祟，于是即挽巫祷禳，日夕忏醮。并自撰赤章，焚诉天廷，内称禅代情事，统是梁主萧衍一人所为，与己无涉。人且不可欺，天可欺乎？凑巧梁主遣御医徐奘，往视沈约之疾，得见赤章，问明原由，才知梦状。当下还宫复命，据实具陈。梁主不禁怒起，立遣中使责沈约，略言禅让草诏皆沈约所为，怎得诿诸朕躬！沈约愈加惶急，既畏主谴，又惧冥诛，两忧相迫，便即毙命，寿已七十三岁了。

梁主还算有情，仍赠本官，赙钱五万，布百匹。朝议请赐谥为“文”，梁主烛改一隐字。颇合沈约行谊。沈约以文名著世，所撰晋书百一十卷，宋书百卷，齐纪二十卷，宋文章志三十卷，文集百卷。又制四声谱，自谓穷神入妙。梁主萧衍不以为奇，且问参政周捨道：“何谓四声？”周捨举“天子圣哲”四字，表明平上去入的四声。梁主淡淡的答道：“这也有甚么奇怪呢？”遂将韵谱搁起，不复遵用。后来却流传人世，推为巨制。

当时与沈约齐名，尚有江淹、任北等人。江淹字文通，仕齐为秘书监，梁主起兵，却微服往投。嗣迁金紫光禄大夫，封醴陵侯。天监四年逝世，予谥曰“宪”。江淹少年好学，尝梦神人授以五色笔，遂擅文才。晚年又梦神人将笔索还，从此遂无妙句，时人叹为“江郎才尽”。平生著作百余篇，及齐史十志，并传后世。

任北字彦升，雅善属文，尤长载笔，起草即成，不加点窜。母裴氏尝昼寝，梦见一彩旗盖，四角悬铃，从天坠下，一铃落入怀中，惊动有娠，遂得生任北。在齐末，亦官司徒右长史。梁主入都，召为骠骑记室参军，寻拜黄门侍郎，迁吏部郎中。天监六年（公元507年），出为宁朔将军，领新安太守，为政清约，辄曳杖徒行，为民决讼视事。期年病殁官舍，百姓怀德不忘，就城南设一祠堂，岁时祭奠。梁主亦闻讣举哀，追赠太常卿，予谥曰“敬”。留有杂传二百四十七卷，地记二百五十二卷，文章三十三卷，亦传诵士林，历久不磨。

（本篇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