战国传奇：三见孝公卫鞅说霸术，委国而听嬴代求改革

当时天下，大国有七：齐、楚、魏、赵、韩、燕、秦。七国地广兵强大略相等。其余如越，虽则称王，日就衰弱。至于宋、鲁、卫、郑，益不足道矣。自齐威王称霸，楚、魏、韩、赵、燕五国，皆为齐下，会聚之间，推为盟主。惟秦僻在西戎，中国摈弃，不与通好。秦献公之世，上天雨金三日，周太史私下叹：“秦之地，周所分也，分五百余岁当复合，有霸王之君出焉，以金德王天下。今雨金于秦，殆其瑞乎？”

至秦献公薨，子秦孝公嬴代立，以不得列于中国为耻。于是，下令招贤，令曰：“宾客群臣，有能出奇计广秦疆者，授以尊官，封之大邑。”

卫人公孙鞅原是卫侯之庶支，素好刑名之学。因见卫国微弱，不足展其才能，乃入魏国，欲求事相国田文。田文已卒，公叔痤代为相国，公孙鞅遂委身于公叔痤之门。公叔痤知公孙鞅之贤，举荐为中庶子，每有大事，必与计议。公孙鞅计无不中，公叔痤深爱之，欲引居大位，还未来得及，而公叔痤病。魏惠王亲往问疾，见公叔痤病势已重，奄奄一息，乃垂泪而问曰“公叔病了，万一不起，寡人将托国于何人？”

公叔痤对言：“中庶子卫鞅，其年虽少，实当世之奇才也。君举国而听之，胜吾十倍矣！”魏惠王默然。

公叔痤又言：“君如不用卫鞅，必杀之，勿令出境。恐见用于他国必为魏害。”魏惠王曰：“诺。”

魏惠王上车后，叹曰：“唉。公叔真是病了，既然让我托国于卫鞅，又曰‘不用则杀之’。这卫鞅有何本事？，岂非昏愦之语？”

魏惠王既去，公叔痤召卫鞅至床头，对他说：“吾适言于君王如此。想让君王用汝，君王不许；吾又言，若不用，当杀之，君王曰‘诺’。吾一向先君而后臣，故先以告君，后以告汝。汝必速行，毋及祸也！”

卫鞅道：“君王既不能用相国之言而用臣，又安能用相国之言而杀臣乎？”竟不去。

大夫公子卬与卫鞅交好，公子卬复荐于魏惠王，惠王竟不能用。

至是，闻秦孝公下令招贤，卫鞅遂去魏入秦，求见秦孝公之嬖臣景监。景监与之论国事，知其才能，言于秦孝公。秦孝公召见，问以治国之道。卫鞅历举羲、农、尧、舜为对，语未及终，秦孝公已睡去矣。明日，景监入见，秦孝公责之曰：“汝之客，华而不实，其言迂阔无用，汝何为荐之？”

景监退朝后，对卫鞅说：“吾让先生见于君，欲投君之好，奈何汝以迂阔无用之谈，塞君之听耶？”

卫鞅道：“吾望君行帝道，君不悟也。愿换一见解而说之。”

景监曰：“君意不快，非五日之后，不可言也。”

过五日，景监复言于秦孝公道：“臣之客语尚未尽，自请复见愿君许之。”

秦孝公再召卫鞅，卫鞅备陈夏禹画土定赋，及商汤、周武顺天应人之事。秦孝公曰：“客人诚博闻强记，然古今事异，所言尚未适于用。”乃麾之使退。

景监先候于宫门，见卫鞅从公宫中出来，迎而问道：“今日之说何如？”

卫鞅道：“吾说君以王道，犹未合君意也。”

景监不高兴说：“人主得士而用，犹如弋人治箭，旦暮望收获禽兽。岂能舍目前之效，而远法帝王？先生休矣！”

卫鞅道：“吾以前未察觉君王之意，恐其志高，而吾之言卑，故且试探之；今已知之矣。若使我再得见君王，不忧不入仕。”

景监道：“先生两进言，而两拂吾君，吾尚敢饶舌，以引君王之怒哉？”

明日，景监入朝谢罪，不敢复言卫鞅。景监归舍，卫鞅问：“汝曾为我复言于君王否？”

景监答：“未曾。”

卫鞅道：“可惜了！君王徒下求贤之令，而不能用才，卫鞅将去矣。”

景监问：“先生何往？”

卫鞅道：“六王扰扰，岂无好贤之主胜于秦君者？即不然，岂无委曲进贤胜于汝者？卫鞅将求之。”

景监道：“先生且从容，更待五日，吾当复言。”

又过五日，景监入侍秦孝公，孝公方饮酒，忽见飞鸿过前，停杯而叹。景监进言：“君目视飞鸿而叹为何？”

秦孝公曰：“昔齐桓公有言：‘吾得仲父，犹飞鸿之有羽翼也。’寡人下令求贤，且数月矣，而无一奇才至者。譬如鸿雁，徒有冲天之志，而无羽翼之资，是以叹耳。”

景监答曰：“臣客卫鞅，自言有帝、王、霸三术。向者述帝王之事，君以为迂远难用，今更有‘霸术’欲献，愿君省须臾之暇，请毕其词。”

秦孝公闻“霸术”二字，正中其怀，命景监即召卫鞅。卫鞅入见孝公问曰：“闻汝有霸道，何不早赐教于寡人？”

卫鞅回答：“臣非不欲言，但霸者之术与帝王异。帝王之道，在顺民情，霸者之道，必逆民情。”

秦孝公勃然按剑变色曰：“霸者之道，安在其必逆民情！”

卫鞅对言：“夫琴瑟不调，必改弦而更张之。政不更张，不可为治。小民安于目前之安，不顾百世之利，可与乐成，难于虑始。如仲父相齐，作内政而寄军令，制国为二十五乡，使四民各守其业，尽改齐国之旧。此岂小民之所乐从哉？及乎政成于内，敌服于外，君享其名，而民亦受其利，然后知仲父为天下才也。”

秦孝公曰：“汝诚有仲父之术，寡人敢不委国而听汝！但不知其术安在？”

卫鞅对言：“夫国不富，不可以用兵；兵不强，不可以摧敌。欲富国莫如劝田，欲强兵莫如劝战。诱之以重赏，而后民知所趋；胁之以重罚，而后民知所畏。赏罚必信，政令必行，而国不富强者，未之有也。”

秦孝公曰：“善哉！此术寡人能行之。”

卫鞅对言：“富强之术，不得其人不行；得其人，而任之不专不行；任之专而惑于人言，三心二意，又不行。”

秦孝公又曰：“对。”卫鞅请退。

秦孝公曰：“寡人正欲悉知汝之术，奈何遽退？”

卫鞅对言：“愿君熟思三日，主意已决，然后臣敢尽言。”

卫鞅出朝，景监又怪他道：“赖君王再三称善，不乘此尽吐其所有，又欲君王熟思三日，这不是要挟君王吗？”

卫鞅曰：“君意未坚，不如此恐中有变耳。”

至明日，秦孝公使人来召卫鞅，卫鞅谢道：“臣与君言之矣，非三日后不敢见也。”

景监又劝令勿推辞，卫鞅道：“吾始与君约而遂自失信，异日何以取信于君哉？”景监乃服。

至第三日，秦孝公使人以车来迎。卫鞅复入见，秦孝公赐坐，请教，其意甚切。卫鞅乃备述秦政所当改革之事。彼此问答，一连三日三夜，秦孝公全无倦色。

遂拜卫鞅为左庶长，赐第一区，黄金五百镒，晓谕群臣：“今后国政，悉听左庶长施行。有违抗者，与逆旨同！”群臣肃然。

（本篇完）